枕石漱流

写点小东西

[元帅贞德] 诉罪状书

※由于我对这段历史考究不到位,「」内的内容引用自奥尔良战役百度百科的描述。
※关于贡比涅一战,我没找到更多的史料,就姑且认为元帅贞德一起经历了这场战斗,有错误欢迎指出。
※写的不好,如果能看懂就好了
这篇稿子是我写给亲友@—SRetz— 的,翻了翻从承诺要写到现在整整拖了一年还多一个月,很惭愧……
也送给所有喜欢元帅贞德的月厨们,此后我们也一起继续喜欢下去吧!(滚回去写金剑)
我写了10601个字……觉得自己有点厉害hhhh

(好想得到评论系列)




诉罪状书



裁判所的圣人兴奋而粗暴地将贞德推搡进牢房。那儿的环境潮湿而闷热,侧耳可闻恶虫臭鼠的磨齿之响,空气则被脏词淫句浸泡的唾液酸臭与腥锈味塞得满满当当。
她确认这里曾不断地有人发出沉默的嘶吼,自由之声如此撕心裂肺,但牢狱的黑墙将它们不留情面地尽数吞咽了。
她从进入铁牢的那一刻就失去了自由,并且永生不会再有。当她意识到这周遭的一切,她就从英国人递来镣铐的手心里嗅到了死亡。

“你会受到公正的审判,法兰西的野蛮人。”

“你将直面神祗,签下你诉罪的状书。”

说这话的那些东西,他们身穿教袍手捧圣经,竭尽全力试图演绎虔诚祈祷的圣教徒,不料下等的演技将其出卖,纯粹而本真地暴露了他们侍奉权力与金钱的下等奴模样。

她看见了,但她没有作声。
她当时不想辩解,日后能作为人而活着的每一日亦不会因此而愤懑,她的内心只有悲哀。但她始终清醒地认知到,作为法兰西的孩子,她只要活着就永远无法对其慈悲,于是向上帝祈祷宽恕这无比丑恶的伪信徒也将是她死后的事了。

贞德自在贡比涅被俘虏的那一刻就清楚了一切。英国人的恶意从一开始就暴露地一览无余,他们一定要给阴谋披上件涂满神圣染料的布衣,并且无比僭越地称之为圣意。
这种意图像席圣骸布,他们冠冕堂皇地给它扣上镶着光环的高帽,歌颂宗教与主的恩赐,却始终无法掩盖这虚有其表的,空无一物的实质。

她在窄小的牢房里反复踱步,铁质栏杆和镣铐束缚她的手脚,这让她每一步的活动都变得困难许多。她想要活着,并非为了个人层面的完整与幸福。自受神恩赐,与神感应之时,她已将此魂托付上苍,将此身委与金鸢尾花旗。
她的愿望是如此强烈,墙壁上每一盏烛灯淌下的都是她滚烫的泪珠。

她多么努力地想给自己的情绪找一个排解的出口,可这感情郁结于胸,此时此刻暴雨也不能使她冷静,大海也不能扑灭她的火焰。

她反复思考着,是否还存有一丝丝能给予她应得救赎的希望与光,如果有,又是否能降落在她身上。事到如今,她仅仅是扫视了一遍这阳光永不能穿透的铁牢就很快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她的双手攥死了灼手的铁锁。
她最后一次问自己,难道再无回天之力,再无生还的可能,再无用余生奉献法兰西的光荣。

她知道答案。

于是她放弃了最后的挣扎,双手颓然松开。
她短小而喑哑的嗟叹揉碎在风中,这是她给自己的回应。撒旦也不能得知她是否已经将她引以为傲的希望燃尽。
在这黑色浓稠得化不开的夤夜里,她终于成为造访地狱的下一个不眠人。

贞德想尽可能端正地坐下,身上繁杂且沉重的镣铐使她倍感艰难。最终她只能大致地靠着墙壁正坐下来,也正是在这一刻,她闭上双眼,想要寻求一段安宁的休息时间。待到天一亮,她就将被冠以诸多莫须有的罪名,承受充斥讥笑与嘲讽的审问,在那时上帝亦不能听见她的呼唤。

她在内心对着自己苦笑了一声,随后她便不再思考。唯有此刻,她如此渴求安静、平稳的梦乡。不幸的是,在她如此希望浅眠之时,眼前却骤然涌现出走马灯式的回忆。她本以为这是只会在她死前才会上演的戏码,没想到在眼下这个四下无人、唯有她一人挣扎的时刻,便提前在她眼前出现。

“主啊,您盼我安宁。”
她闭着眼哭泣。



她的意识在梦中苏醒,那是尚在栋雷米小村的故事。

“我遇见过圣弥额尔、圣玛加利大和圣加大肋纳的圣迹,我以主之名向您承诺,我决不是在对您撒谎。”

贞德这样对杜兰德·拉苏瓦请求道,这是她接触到的唯一一位能带她去沃库勒尔觐见指挥官先生的亲人。
栋雷米无知而淳朴的村民们,他们信任与欣赏贞德的善行并对她无比信赖,但即便如此,在这她自幼热爱的故土之上,不会有任何人予以她毫无保留的信任。

贞德认为多余的赘述和解释无一益处,她希望她的每一句肺腑真言都能够起到挽救法兰西的实质性效果,于是她认为唯有面见驻防部队的指挥官博垂库尔才能获得到希农去的许可,在那里她才能够按照神的指示拯救法兰西。这正是她前来拜托杜兰德的理由。

“孩子,你至少要给我些可信的证词,比如大天使告诉了你什么,指示你怎么去做。我们并不是为了要去指挥官面前闹笑话才来折腾这一出的。”

她并不祈求这位与她不甚熟络的亲戚能够相信她的只言片语,只要能够面见指挥官,并全力使其信服,那么一切的不信任都可化为她在战场上举旗拔剑的动力。

“这些您都会在我面见指挥官先生的时候听到,敬爱的先生。我是否空口无凭,您到时便会一见分晓。”

她的执拗使这位亲戚不得不向她妥协,在她十六岁那年,她随亲属来到沃库勒尔,亲口向博垂库尔指挥官陈述来意。

近十年的时间里,英军在二十年停战协定后趁机重燃战火。法国在派系斗争与农民起义的中陷入混乱,给了英军与勃艮第联合的机会。

1428年的沃库勒尔正由驻防部队驻扎保卫。
贞德来到部队指挥处所在之地面见博垂库尔,她的内心已经不能更加急切,仿佛成败在此一搏。当博垂库尔给予她诉说的机会时,她胸怀中慷慨激昂的欲战之火便将她的理智和冷静烧了干净。

“指挥官大人,八年前,一纸特鲁瓦条约已经让法兰西一脚踏进万劫不复。而我,贞德.达尔克有幸所见的神迹则告诉我,我们不能再甘于畏缩。”

“我的国家,理应在金鸢尾旗帜之下受到主的庇佑,不能再对于英格兰的侵略低头。而我的请求,正是来自主的馈赠与提示。”

贞德看得见博垂库尔眼中溢露出的不屑与轻视,但她不予理睬,她并不在乎这些时事造就的竖子如何看待她,如何对她的乡村装束嗤之以鼻。
她需要的只有报答旗帜的一切门路。

“所以,我在此向您请求,我希望您能带我到王储之地希农去,在那儿我会为法兰西尽我所能。”

博垂库尔把跪在地上的她拉起来,又背过身去侧瞥了她一眼。

“我听说你的亲人也好,村民也罢,都曾对你提出过质疑,也规劝过你。可你一个村里来的小姑娘,为什么总拒谏饰非?”

话出口时,嘲弄意味像浪一样朝着贞德的面庞砸来。

“做好手边的农活已经是你的极限了,孩子。别以你的绵薄之力去试折足覆餗之事,以卵击石不是明智之举。上帝也不会想要一个说谎的小丫头。”

她想要尽力再说明些什么东西,指挥官的卫兵却不再给予她机会——她被强制地请了出来。
她的亲戚,带她来的杜兰德站在指挥部帐外,正焦急地等待着她。见她面带失望地走出来时,他已明白了一切。
他大力拍了拍贞德的肩头,随后说道。

“我没骗你吧,孩子。指挥官没那么好说服,村里人信的话怎么能拿来糊弄军队指挥呢。”

贞德沉默了片刻,随即将杜兰德的手从自己的肩上拿了下去。她的失望只在她脸上存在了不足几分钟,她马上便又恢复了自信与坚定。她义正言辞地对亲戚说。

“我绝不放弃。这一次对您多有打扰,下次我会想办法再次前来,我必须完成主的指示。”

杜兰德一时语塞,他似乎想要给贞德再泼上一盆冷水,但贞德声明不会再找他麻烦,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小声叨念她一句不可理喻,之后便带她回到了栋雷米。

1429年1月,她如愿再次来到了博垂库尔面前。
这一次她仍不是孤身一人——两位家乡来的士兵自愿追随她,他们愿意陪同贞德前来进谏。过程虽有波折,但她的信念和意志撼动了原本不屑的指挥官,她得到了第二次陈述的机会。也正是这一次,她依照大天使的指示,做出了震惊后世的预言——奥尔良附近的法军将在鲱鱼之战中战败。博垂库尔起先心存怀疑,不肯相信她。直至前线传来战报,一切皆如贞德所预言的那般。
她终于如愿被允许前往希农,在太子的授意下,她身穿男装,穿过辽阔的敌方疆土,来到了太子身旁。



贞德在希农面见了太子。

她的到来惹起了储君身边臣下们的激烈争执。已经许久没有爱国至此的人出现在朝野之上,战争需要民众的热情和奉献,因此一部分大臣认为在鼓舞士气的层面上,贞德会成为无比重要的环扣;另一部分则如同那些看不起她的人一样,认为一个来自乡村的文盲女孩决不能担当大任。

贞德能够看出,太子的内心着实煎熬。
奥尔良是最后的城池,是储君内心的最后一道防线,一旦被击溃,他将同法兰西一同陷入末路。贞德的到来,或多或少都使他得到了支援,给了他一个心理上的安慰。
贞德至死不会清楚,她曾在太子的心中放下一块使他轻松许多的沉石,或许她冥冥之中也有所感知:即使到最后她明知已经加冕的太子不愿伸手救她一命,也未曾怨恨过他。

她至今都记得,那是1429年的3月8日,一个对她而言意义非凡的日子。
那天傍晚,太子亲自接见了她,对她表示了足够的尊敬,随后询问了她的来意。

她语气相当坚定,斩钉截铁地说道。

“殿下,我志愿投身战场。请给我军队,我要立即出兵解救奥尔良!”

贞德在梦中以第三人的视角看着那时候的自己——凝重的表情中藏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和热忱,脸上尚有未褪的稚气,却比谁都积极而忠心。若要问她是否后悔来这一程,走这一遭不幸的人生,她定然会微笑着告诉你,她生来就为了如此。

太子不知为何,竟从她的一句话中窥见了多年未曾见过的希望。他也隐隐激动了起来,随即吩咐顾问机构派遣神学教授对贞德的信仰道德进行考察。他告诉贞德,一旦审核通过,他就将如她所愿,将她送往最前线。她永远是最虔诚的信徒,结果是可预见的。

三周之后,她披上了战铠。



“啊……那是奥尔良,令人怀念、热血沸腾的地方。”
她在梦中呓语。


那一日她跪在储君面前,接受储君给予的祝福和头衔,她将长剑别在腰间,双手捧起金鸢尾旗,对储君宣誓必将取胜而归。她身骑白马,统率七千名法军,朝着奥尔良逼近。

那时的贞德,仍然只是一个一心报国的幸运女孩儿,她忠贞不二,她意志坚定,从未想过除了为国效忠以外的事情。
直到她与驻扎奥尔良、率兵抵抗英军数日的统领相遇,有颗种子悄悄埋在了她心底。

他对她友好而尊敬地行礼,自我介绍。

“在下,吉尔斯.德.莱斯,很荣幸与您相识。”

说这话的人,那时尚有着年轻的面庞。
梦里无形的她的意识轻轻地走过去,抚摸着他的侧脸,记忆着许久未见的他的面容——他留着黑色的长发,由于常年征战的缘故总是随意的束起;眼神常常没什么神色,可是在杀敌时却会变得炯炯有神;银铠一向都打理得十分干净,他只会让敌人的血为其点缀。

她转身看着当时的自己,那个贞德伸出手与他的手紧紧相握,眼中充斥着战友初识的喜悦。当时的她不会明白,但日后的她清楚,这纯粹、毫无杂念的战友情存在的时间不会太久,在那日夜相伴的岁月里,她的心终将向他靠拢。


“我是贞德,能见到您真是太好了。”

这句话是贞德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它曾在他日后每一晚的梦中响起。
吉尔不会定义一见钟情,他在感情这件事上一向迟钝又不解风情,然而当他遇见这个与他身份相差悬殊的朴素女孩时,他第一次听见心悸动的声音——她曾一次次将他坚如磐石的心融成一汪春水。
直到他穷途末路之时,他耳边仍在不停地回放这一句普通又美妙的语句。只是在1429年的奥尔良战场,他们谁都预料不到各自的结局,猜不到谁上天堂,谁又下地狱。


「作战计划确定后,贞德一马当先,以万死不辞之勇和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率兵向勃艮弟大门实施猛烈的突击。法军排山倒海而来,锐不可挡。贞德挺矛挥剑冲入英军阵地,经过一场激战,终于杀开一条通往奥尔良城的血路。围城的英军见法军来势凶猛,难以抵挡,便放弃阵地四散逃窜。这时,城内守军也趁势杀出城来接应,并与援军会师城外。贞德率领法军,于29日晚8时,在一面面锦旗前导之下,顺利入城。」

「5月4日,贞德率领法军,并加入了奥尔良市民武装部队,联合攻打英军在城东的桑鲁要塞。贞德指挥果断,身先士卒,临危不惧,法军士气大振,一个个奋勇当先地投入战斗。狡猾的英军看到桑鲁要塞已经难以守备,便立即抽调夺西堡垒的部分兵力前去援助。这支援军企图攻打法军的侧后,迫使法军处于腹背受敌的困境,以解桑鲁要塞之危。贞德镇定自若,命令一部分兵力组成一道牢固的防线,死死顶住西边来的敌军,她自己则率兵以更猛的攻势,继续对付桑鲁要塞。此次战斗,英军受到较为沉重的打击,有一百六十七人被击毙,四十多人被俘虏。而奥尔良城内则钟声大鸣,人民欢欣鼓舞,热烈庆祝被围困以来的再一次胜利。」

「5月8日,法军乘胜连续作战,一天之内,奥尔良周围所有的英军堡垒(大约六十座)被法军一一摧毁,英军兵败如山倒,已无心恋战,他们焚毁了卢瓦河北岸的所有营房和设施,遗弃了阵地和所有装备,狼狈逃跑了。
1429年5月8日,是个难忘的日子。被英军重重围困长达二百零九天的奥尔良,终于重新回到了法兰西人民的怀抱。奥尔良城内的钟声又一次敲响了,人民载歌载舞,迎接法兰西军队及其总指挥贞德的凯旋。」


这是她与吉尔并肩获得的胜利,他们在奥尔良城内得到了法国人民最崇高的敬意和欢迎,人们为他们佩戴花环,赠与美酒,设与宴席,所有人都沉醉在这近乎不可能出现的奇迹般的胜利中难以自拔。

她的意识站在远离人群的一簇篝火前,欢声笑语声与葡萄酒的醇香渲染了奥尔良的整片天空。许久不见的紫红色晚霞将这座城烘托成天国般的都市,花瓣裹挟着胜利的喜悦,随清风飘往希农的方向。在那儿,太子与庶民同乐。

她许久没能再感受到这种真切的快乐,如今她在梦中眼看着曾发生过的梦幻般的一切,仍能感触到掌心的滚烫。
她望着与吉尔并肩而立的,那个当初的自己,竟莫名有些艳羡,艳羡那短暂的平淡无奇的生活,艳羡她再也不会有的温馨的日常,艳羡那时自己能够紧握的他的手。
——她不会再有,永生不会再有。

“希望你能谨记这个时刻,并永远珍惜,因为你也会同我一样,走向失去一切的末路。”

“但请你不要忘记,至少不要忘记,至少心怀希望。”

她对自己说。



1429年7月16日。

她也清楚地记得这个时间,从这一天开始,法兰西有了新一代的主人。

兰斯大教堂,自1027年开始就是代代法国国王接受加冕的地方,储君在拥立者的护送下前来此处,意义不言而喻。贞德与吉尔为储君收复兰斯并劝谏他继承王位的努力,最终得到了回报。

她如奥尔良一战时一般,骑着白色战马,身穿银铠薄甲,高举着金鸢尾花旗帜走在最前方。通往兰斯大教堂的路上铺满白百合的花瓣,花香簇拥着新一代法王的诞生,为他献上最诚挚的祝福。

神圣的加冕礼结束后,查理七世站在人群面前,一左一右两翼分别由贞德和吉尔护卫。她与吉尔默契地对视,随后一同朝着人群高呼。

“诸位,下跪,向尊贵的瓦卢瓦王朝嫡系后人——我们的新国王,查理七世宣誓效忠!”

她与吉尔同时单膝下跪,单手抚在胸前行礼。在神圣的国家旗帜面前,法兰西的子民纷纷跪下,他们高举双臂,表达对正统国王的尊敬和忠诚。沉寂许久的兰斯终于被唤起了生机。

她的意识就站在人群最前方,就在当时的她高喊道下跪之时,她也情不自禁地热泪盈眶并且下跪。即便她手中再没有金鸢尾花旗,她的忠心和信仰也一如当时虔诚。

“我将永远效忠于您,效忠法兰西,即使这生命就将燃尽。”

她轻声对法王说道,但他听不到了。



场景骤变,眼前的一切都碎成了片状的回忆环绕在她身边。她知道下一步她将被引往何处了。
——贡比涅。

“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这一步……我究竟才为法兰西做了多少事,就已经走到了头。”

她的意识苦笑着被带往1430年5月23日的贡比涅战场。

贞德从未想过自己会在那个时间段,那场小型战斗中被俘虏。
当时驻扎在贡比涅的法军负责抵御英格兰和勃艮第的双重夹击。面对着相对奥尔良少些的压力,她虽然算不上游刃有余,也尚是能够应付得来的程度。面对敌方较强的攻势,她冷静地做了分析。

“我们得撤进城里了,在城外只会浪费兵力,造成更大的牺牲。”

她领着一队人马补到军队最前方,吉尔骑着战马伴在她的右侧。她的旗杆与吉尔的长剑扫过面前敌军先锋的喉咙,为后面的士兵们开出一道锋利的血色屏障。

“敌方还是占人数优势,进城吧,你来下令。”
他说。

贞德点了点头,认同了吉尔的提议。

“吉尔,你先领前面这队从后侧撤入城门,我来收尾,一会城内见!”

他们彼此互换了包含着莫大信任的眼神,吉尔便领着他率领的那一队士兵做好了后撤的准备。在身着不同军服和铠甲的人群中,只见贞德挥高了旗帜,旗头直指太阳,她将旗杆挥舞了一圈,最终朝着城门的方向下劈——那代表着后撤的命令。

直到全员撤入城中,她脸上总算露出了轻松些的表情。她正带领着身边的几位后卫朝着城门前进,却眼睁睁看着城门在自己面前轰然关闭。贡比涅的住民太害怕英军也会跟随撤退的法军一同混入城中,因此提早关闭了城门,贞德当即就明白了这个理由。

她的意识站在千军万马之间,与当时的她一同,再一次缩紧心脏。
她深知,即便她的意念再强大,信仰再坚定,在面对当下这个境况之时,她也会有被扔下的失落感和恐惧感。身后的英格兰与勃艮第军队朝她一步步逼近了,眼前的城门却无论如何都不肯打开。

她听见城门里的吉尔因她未能成功撤回而慌乱地喊着她的名字,企图让城门的守卫打开城门将她迎进来,而守卫则不出所料地将他一次又一次的拒绝。倘若此刻将门打开,恐怕她也不会同意。敌军已经近在眼前,此时此刻打开城门救她的代价太大,她也不会让万千无辜的城民和士兵为她做出多余的牺牲。

吉尔此时此刻几近丧失了理智,他作为元帅和统领的身份却时刻逼迫他不得不做出更为理性和保全大部分人的所谓正确的决定,即便他明知他会因此失去至宝,也许永不会失而复得。
他险些从马上跌落,在身旁侍卫的搀扶下,他撑着已经疲软的身体靠近城门,将双手和额头贴在那扇生锈的铁门上,最终颓然跪坐了下去。

“贞德……”

他咬牙切齿地从齿缝中挤出这个名字,眼中口中尽是苦涩。他流不出一滴泪,只因旁人永远无法理解的、巨大的绝望已经将他吞没。

铁门的另一边,她心中已存进了足够的不甘,但她没有一句埋怨的话语。贞德的强大之处就在此,她永远能够适应境况并理智地想好应对的方法,她不会轻易放弃。于是她也短暂地将双手和额头贴在门上,她轻声念道。

“愿主保佑你我。”

她再没有说多余的话。

最终她的意识饱含着难以言喻的心情,目送着自己被勃艮第的士兵押往俘虏营。她走起路来还有些不便,前些日子的战斗中她曾被伤到了腿,都还未来得及医治。

那时的她尚还不知勃艮第人不愿按照当时的俘虏条例将她释放,诚然吉尔已经带了足够的赎金与勃艮第人谈判,他们仍然拒绝把她送还给法军。她当时是不敢寄希望于已经成为君主的查理七世的,但吉尔不愿放弃,他多次派人向君主传达出面解救贞德的请求,他谨代表他与贞德麾下所有战士的心愿,尽全力求君主略施薄力。

查理七世无视了这一切。



贞德突然惊醒了。

她梦见了勃艮第人把她交给了英格兰,英格兰人又召来了法国的一位亲英主教,将审判她的重任和权力分享与他。如果可能,真希望这都是假的,可惜这些事已经在前几天无比真切地发生在她身上。

她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梦中所见千般万般,在此刻都只化作了一句轻轻的嗟叹。如果有计量器具能够测量这一句叹息的重量,你会在计量表上看到整个国家。

铁门在此刻不合时宜地被打开。身着红袍的主教带着两名侍卫走到了她面前。

她扶着墙站起身,挺直腰直视着心怀阴谋的主教的眼睛,缓缓开口。

“审判之刻将至,多余的话不必说了,带路吧。”

“希望你等等面对自己那写不尽的罪名时仍有还嘴的力气,异端的巫女。”

主教挥手示意,身旁的两名侍卫便上前押着贞德前往审判庭。

站在审判庭中央时,她心中有着不一样的感受。方才在那场短暂的走马灯里,她以观众的视角经历了自己前几年的人生,也正因在这个视角中观察,她感觉到了无数种感情,又因此理解了许多种感情。她竟因此而感到了些许幸运。她突然认为自己比想象中要豁达,即便是站在这个无比冤屈而充满杀意的地方,她仍然能够做到从容。

她看到这场上每个人的表情——有人面露讽意、有人大笑不止、也有人不敢正视她的眼睛。

她早知道这是不能言说的权力阴谋,从这些人的表情中她几乎可以读出哪些人是因威胁而来的被胁迫者。难以想象英格兰人为了要她的命做了多少丧尽天良的努力。在他们死后,地狱会为他们打开大门的,她坚信。

他们给她罗织了无数条罪名,绕来绕去也不过是在说她是异端邪说和叛教的巫女。英格兰人委托了一个神职公证人员,收集了她整整一摞纸的罪行。而她要求提供证据时,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现在你们依然坚持告诉我这个法庭是公正的吗,敬爱的先生们。”

她冷漠地开口。

主教脸上闪过一丝极易捕捉的尴尬,他马上整理了表情,一脸怒气地站起来斥责贞德胡言乱语,毫无礼教。

“在场的神职人员多达十几位,还需要你来质疑审判公正与否?”

“按道理讲您是个主教,确实是在负责的区域有着德高望重的地位。但据我所知主教没有审判权,如果你们一定要坚持这场无意义的审判,请教宗前来审我,我会十分乐意。”

“不可能!区区一个异教徒,你何德何能敢要求教宗出面!”

主教的拒绝如同贞德所料,教宗不被这场阴谋捆绑,一定会给她一个公正的解释。为了这场阴谋构成的审判继续下去,这位亲英的主教当然不会同意。

他清了清嗓子,走到贞德面前,抬手指着贞德的鼻子发问。

“你一向自诩见过神迹,有着神圣的授意。按你的说法,我问你,你是否觉得自己得到了上帝的恩赐?”

此话一出口,主教和亲英势力的众人都做好了给她盖章定罪的准备。因为无论她怎么回答都将是错误的,这个问题没有正确答案。回答“是”则是僭越,回答“否”则是异端,他们对这个阴险的问题无比自信,皆因这个问题本就是陷阱。

贞德沉思了片刻,她用冷静的声音回答道。

“如果我未得到,望主能赐予我;如果我已得到,望主仍能赐予我。”

沉默。
每个人的表情都是惊讶的,他们目瞪口呆,一时间竟说不出一句话来驳斥她的答案。在持续的冷场中,主教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他方才得意的表情在此刻尽失。在脸面丢尽之际,他下令将贞德带回监狱改日再审,审判被迫停止。

但迫害不会停止。

此后又进行了多次徒有其名的审判。曾有一次,士兵已经向她展示了处死的刑具,她并未屈服。
1431年5月30日那天原本是有一次审判的。当她身着男装进入审判庭时,只有一纸诉罪状书静静躺在桌面上。
身旁的神职人员告诉她,这是她的公开弃绝书,要她在上面按上手印。她甚至看不懂上面的任何一个字,只知道那上面写满了编织出来置她于死地的虚假罪名,她却无法逐字反驳。
她想起刚被俘虏入狱的那天,讥笑着的伪教徒对她预言,她会直面神祗签下自己的诉罪状书。然而为何此刻她看不见上帝,只能捏着满纸的荒唐字句被迫认罪。

挣扎都已毫无用处,死亡已经拥抱了她。



由于那张弃绝书里声明了她不能穿男装受刑,她被带回监狱换回女装。说来她一直也没有几件像样的裙子,只有一件白色长裙留在她身边,伴随她一同从这世上消失。

走向鲁昂旧集市的路上,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与死亡的距离那么近,近到只需经历焚尽全身血肉的痛苦,便能永远归于平静。

“这或许是件好事也说不定。”

她偷偷地想。

这一生,诚然冤屈、诚然辛苦、诚然短暂、诚然没有回报,她仍然没有怨恨和遗憾。若非因当时的一腔报国热血,她不会有机会让法兰西得到喘息之机;不会让人民重新拥有敬爱的君主;也不会遇见原本身份差异悬殊的、她的元帅阁下。

想到这里她环顾了围观的人群,法兰西的人们皆在为她哭泣。吉尔不在这人群中,她猜测是君主将他派往了更远的地方抵御英军,他此刻一定正投身战斗当中,她在心里默默地为他祝福,祝他武运昌隆。

她已然走到了火刑柱的面前,她将在这里被点燃。刽子手用绳子将她和火刑柱紧紧捆绑,火把在她的面前点燃。

“神父,能给我十字架吗?”

她微笑着对旁边的神父请求,神父眼中带着些许悲悯,将一个小十字架放在她的掌心。

“非常感谢您,这样我便安心了许多。”

她双手紧握着十字架,面容平静。

鲁昂连日晴朗的天气在今天突然乌云密布,云层厚重的透不过气,仿佛三位大天使已经在那之上迎接神的使者回归天上。

她对刽子手点头示意火刑可以准备开始,在脚下感受到难以忍耐的灼热时,她流着泪祈祷。

“耶稣圣心!我愿属于你,现将我心全献给你,熔化在你圣心内。不求人爱,只求你爱;不求人知,只求你知。”

“我愿从你的圣心中获得圣爱之火,焚化我心;求得神力神爱、真勇真慰,我心纷乱,求你平息。”

“吁!耶稣,愿我卑微的心,与你圣爱相融;愿我唇舌,不断宣扬你的仁慈;愿我耳目,不断注视你的伤痕;愿我明悟,常想念你无穷美善;愿我记忆,永远记着你的圣爱大恩。”

“吁!耶稣,愿我一切所有,表现我对你圣心的爱,准备我心,为你承受艰难,接纳困苦。”

火焰蔓延她的全身,她正被赐予不死之死,她的肉体即将毁去,她的灵魂将被解放,她的意识永存人世。

“耶稣……耶稣……耶稣!主啊!我委以此身!”

她纯净了,永不会染指污秽。
无论丑恶之人的嘴脸,无论所爱之人的悲恸,自此全然与贞德之身无关,若再有一人能看得见天使与神光,他必能看见伟大的灵魂身着白裙升往穹顶之上。

徒留万千人的眼泪在这寂寥的法兰西大地上肆意流淌。




他是在忐忑难安与犹豫之中度过了在裁判所所属监狱的第一晚。

他将其半生在脑内回溯了一遍,尔后他更加坚定地明白,他这一生是为贞德所过。
他固执地不去想后来他为了渎神所做的一切,偏是让回忆定格在1428年之后的时光。
查理七世的冠冕,是由他和贞德亲手奉上,是他和贞德让这个国家拥有了能够坐镇的君主。冗长的百年战争,是由他和贞德亲手刻下了节点。
可这怯懦的瓦卢瓦后人,贵为法兰西的王者,却不肯动动他那尊贵的小指头来挽救授予其王冠的圣女。在那无比悲伤而辉煌的日子,她被施以火刑之时,他和她曾无比信赖的君主却将他派往更远的边境,让他连她的死都无法陪同。他的怨恨和悲愤无人能知,谁要这万千人艳羡的头衔!谁要这士兵梦想的爵位!他只求永远追随在她身侧。
他越想越积愤于胸,他的怒火让他最终选择了渎神,在这种种为教廷所不齿的行为当中,他的泪水淹没了尸体,融入了地上的血液,变成一面铜镜。
他不能在这铜镜里看见自己,意味着他早已不再纯净。

贞德。

我的圣女,你排尽汪洋,只求一祭。

我的圣女,你可知世人皆负你。

我的圣女,为何还在祈祷。

我的圣女,若你有灵,请你回应我悲戚的内心。

他呜咽着,双手颤抖地捂上眼睛,灼手的泪水打穿他的指缝,在荡着尘土的地面上发出钝响。

我也曾拥有元帅勋章,有着高贵的身份和卓越的战绩,还有着永久追随圣女的资格。
我原以为这世界上不会有人比我更幸福,因我已收到了来自神祗和圣女最为宽厚慈悲的馈赠。

可我为何,如今只得向隅而泣。


监狱的铁门缓缓打开,身着教袍的人对他传达审判开始的讯息。午夜的钟声无间断地响彻整个裁判所。
他蹒跚着走进审判他的厅堂,屋内无人等候,只有一张诉罪状书静静躺在桌面上。

他双手捧起那张状书,他隐隐中仿佛看见1431年的少女正像他一样经历着这一切。他的眼中溢满了泪水,但他却在微笑。

“你去天堂,去做天使。我去地狱,若你有一天不小心跌落,我在那边将你托住,你永不会坠入深渊。”

他用尽了一生的温柔,对着一纸罗列罪名的状书娓娓道来。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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